第九章一个完美无瑕的礼物
通常,我会亲笔写信告诉亲友孩子降生的好消息。我会在每封信上抄下这段经文:“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,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,在他并没有改变,也没有转动的影儿。”这句话我重复写了很多次,每写一次都让我想到儿子大卫是来自上帝的多么完美的礼物。
作为新妈妈,我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儿子身上。当我们回到旧金山时,生活看起来平顺、美好。大卫为我们的生活加添了很多乐趣,到他一岁时,我们决定要第二个孩子。然而,到第二个孩子克里斯蒂出生的时候,大卫突然出现令人不安的转变。他变得脾气暴躁,爱哭,甚至拒绝看他的新生妹妹。实际上,他不再与我们的目光接触。医生说这只是兄弟姐妹的竞争,他最终会释怀的。但大卫继续退步,本来就说不了几个词的他,几乎一句话也不说了。我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,但大家都告诉我不要过分担心,他很可能是被惯坏了。我希望这是真的。
另一个医生诊断他为“情绪困扰”。我那样精心地照看他,怎么可能会严重地造成他的困扰?我们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,每日都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中。最后,刘黎说:“这个医生可能有一个心理学博士学位,但我们在大卫身上的研究也获得了博士学位。”我们被所听到的不同意见困扰着,只能祈求上帝的引领。
在一次派对上,我偶然遇见一个大学的老校友,他是一个儿童心理学家,建议我们带大卫去他的诊所。在那里,他被诊断为自闭症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,而且诊所里没有人见过患自闭症的孩子。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,除了诊断结果,他们无法提供太多的帮助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很感恩,至少找到了问题所在,让我们能进行下一步骤,为他找到一个治疗方法。
不幸的是,这种病没有治疗方法。我能在图书馆发现的唯一 书籍是《空城计》,作者是当时的自闭症研究权威人士布鲁诺·贝特尔海姆。他认为自闭症的起因是“冰箱母亲”,这种类型的母亲对待孩子非常冷酷,导致他脱离常态发展到自闭状态。越往下读,我越是感到震惊,连气都快上不来了。我求上帝让我理解这件事:我虽然不是世上最温暖的人,但我也没有那样冷酷。在集中营活下来的孩子们都没有变成自闭症,我的“冷酷”怎能导致大卫出现这种情况?
我开始自己研究。我虽然阅读了很多新出版的关于自闭症的书籍,却没有得到太多帮助,这使我感到非常不安和困扰。一天晚上,我为大卫的未来感到痛苦,难以入眠,于是就开始读经。我看到了这段经文:“我儿,还有一层,你当受劝诫:著书多,没有穷尽;读书多,身体疲倦。”我于是决定不再阅读关于自闭症的书籍了,而是努力找到一种更平衡的方法。毕竟,我希望自己信靠上帝,而不是这些书籍。
后来有些专业人士建议,大卫应该被送到治疗中心去,他在那里能够得到持续的训练。仔细祷告后,我们还是决定让他留在家里。我们也许不够专业,但至少能给他爱。我们相信上帝能够帮助我们战胜重重困难。当我们拒绝一个给予他全托管治疗的捐赠机会时,人们在失望之余摇了摇头,说我们是自私的父母。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,我们发现信靠上帝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安慰。
其实,我最关心的是上帝在大卫自闭症上的旨意。因此,当教会里的人暗示他的情况可能有属灵层面的原因时,我听得非常专注。我们的牧师和师母问我们,是否我们生活中还有什么未忏悔的罪。于是,我们便很尽心竭力地努力忏悔一切我们能想到的罪。我甚至觉得大卫的自闭症是上帝的惩罚。
如果上帝想根据我的罪来处罚我,那我受到的处罚会比这个大得多。然而,基督教和佛教不同,佛教强调因果报应,认为今生的灾难源于前生的罪孽;基督教的上帝却没有按我们的罪孽惩罚我们。经上说:“主耶和华啊,你若究察罪孽,谁能站得住呢?但在你有赦免之恩,要叫人敬畏你。”在我们还活在罪中的时候,上帝让他的独生爱子为我们的罪被钉死,这一事实就足以说明一切。大多数时间里,我们因犯罪而遭受苦难,但苦难并不一定是罪的结果。有时上帝让我们陷入试探,其原因我们无法测透。
另一个朋友猜想大卫可能受到诅咒,她告诉我说一代人的诅咒可能会被传到下一代,因为他们的祖先可能把子孙后代献给了偶像,或者因为自己的罪而让后代受到诅咒。她指着十诫的第二条对我说:
不可跪拜那些像;也不可侍奉它,因为我耶和华你的神,是忌邪的神。恨我的,我必追讨他的罪,自父及子,直到三四代。
她认为此事的解决方式是寻找罪的根源,忏悔,并得到上帝的赦免。许多人相信这种隔代诅咒,花了很大的精力寻找祖辈们可能犯下的罪过。尽管我不想错过任何机会,但这种方式又让我们回到了上一个问题,即上帝因为治我们的罪而使大卫犯上自闭症。只不过这种表达方式听起来更委婉,追溯的年代更久远。正当我思索这个训诫时,我的眼睛滑落到下面的语句上:
爱我、守我诫命的,我必向他们发慈爱,直到千代。
后一句话似乎更适合我。我知道,上帝仁慈的爱围绕着我,他借着耶稣的宝血洗清了我的罪过。既然他已经赦免了我的罪,为什么仍把祖先犯下的罪强加到我头上?当救赎降临到一代人,整个宗族难道不能从被诅咒的对象变成被祝福的一族?既然咒诅都能从一代延续到下一代,救赎又何尝不能成为子孙后代甚至整个宗族的转折点?实际上,我们的家庭通过信靠基督已经历了这个神圣的转变。我们真正体会到了来自上帝的绵绵不绝的恩典,这恩典开始成为我们这一代的精神支柱。我们祈愿这恩典能够源源不断地流淌下去。
一天,一位有赶鬼和医病异能的人来到镇上,我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:儿子难道被魔鬼附身了吗?如果儿子真的被鬼附了,我们必须千方百计来反对魔鬼的纠缠。起初,我心里很害怕。每个人都害怕魔鬼,因为他们强大而邪恶。但魔鬼惧怕上帝这位至高无上的神。魔鬼也害怕耶稣,而且知道有一天他将审判他们。驻在我体内的圣灵比这世界的王撒旦力量更为强大。唯一应该惧怕的只有上帝。
圣经中说,有个孩子被鬼附了,他的父母向主耶稣祷告,希望耶稣能将孩子从魔鬼的控制中拯救出来。我们有这个机会,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?于是我们邀请这个有异能的人为大卫祷告,确定是否我们的儿子被邪灵所附。我们禁食祷告,同时邀请几位朋友与我们一起祷告。医治开始时一切都很平静,突然大卫发出跟往常一样的叫喊,我们被他的叫喊震惊了。此后,再也没有任何动静,那位医病的人说他什么也没看到。然而,从这以后,自闭症可能来自魔鬼这一令人不安的想法便时常在我脑海中萦绕。
虽然魔鬼撒旦的压制无处不在,但大卫的病若不是出于撒旦,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资源吗?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呢?这个问题使我想起了约伯的故事,约伯是《约伯记》记载的一个义人,上帝允许撒旦夺走了他所有的祝福。约伯向撒旦证明,他信上帝不仅是为了得到暂时的好处。最终,上帝将约伯从苦难中解救出来。
虽然身陷苦难,约伯仍然认为这一切来自于上帝,即使圣经上记载他的苦难直接来自撒旦之手。约伯知道上帝是全能的主宰者,撒旦也在他的掌控之下。作为上帝的孩子,我们的生活显然是在上帝的保护之下。由此可见,只要我认为自闭症来自撒旦,就会不遗余力地抵挡,甚至觉得自己像殉道者一样壮烈。
上帝的工
一天,我在《约翰福音》9章中读到:耶稣的门徒遇到了一个瞎子,就问了耶稣许多问题,而那些问题在大卫患病后也同样困扰着我们。
“拉比,这人生来是瞎眼的,是谁犯了罪?是这人呢?是他父母呢?”我简直不敢相信,我一直备受煎熬的问题正好出现在圣经中!我迫不及待地读下去:
耶稣回答说:“也不是这人犯了罪,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,是要在他身上显出神的作为来。”
读到这些,我感觉就像上帝正在跟我说话,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从那一刻起,我决定查考上帝如何在我们的儿子大卫身上彰显他的作为。这将是一个瞬时的转变抑或长期的过程?上帝怎样在如此脆弱、有缺陷的孩子身上彰显他的荣耀?要知道,大卫已成为我们心头最大的痛!
我不再追问“为什么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头上”,因为我知道谁掌管一切。大卫降生时上帝没有离开,他没有犯错误,也没有在故意惩罚我们。若非上帝允许,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介入一个基督徒的生活。
上帝把大卫赐给我们,同时也赐给我们仁慈的心,给予大卫所需的一切爱与关怀。想到这一切,我感觉仿佛一个沉重的铁球和锁链从我身上脱落了。我站起来,从罪和迷惘的黑暗地牢中走出,永远也不再回头。我带着无比感恩的心情,开始呼吸到新鲜空气,这是来自上帝的净化心灵的深呼吸。
我渴望知道大卫自闭症的原因是错误的。为什么我想让上帝告诉我原因?难道有什么原因会使我满意吗?怎样的理由会让我足够信服,我真的理解上帝的工作吗?虽然约伯不断地问“为什么?”,而上帝的回答总是“谁?”。上帝在掌管一切,我所知道的已经足够。
一旦端正了自己的认识,明白上帝是真正的主宰者之后,我就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。我只想知道上帝如何从这个事件中彰显他的作为,并常常为他所给予我的心存感恩。
我谨守着《罗马书》8章28节这段话:“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,叫爱神的人得益处,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。”知道上帝对我们有一个好的愿望,这本身就是很大的安慰。这句话开头说“我们晓得”,是非常重要的,否则我们就会认为自己“运气不好”、“命运多舛”,甚至赔上自己的一生来弥补对孩子的亏欠。现在我相信,大卫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特殊礼物,而不是惩罚或人生的悲剧。上帝在掌控一切,他知道什么对我们有益处。这些磨难使我们的信仰更加深入。
最佳利益
耶稣对他的门徒说:“你们奉我的名无论求什么,我必成就,叫父因儿子得荣耀。你们若奉我的名求什么,我必成就。”如果我们能通过祷告,让大卫得医治,这不就是彰显上帝荣耀的最好方法吗?显然,如果上帝能够治愈大卫,这将是他的工作的一个伟大的彰显!我们将在余生向每个人传颂上帝以及他的大能。在新约里,人们被耶稣治愈无非是“照你的信心,给你成全了”或“照着你们的信给你们成全了吧。”我们开始祷告,大胆地表达内心的渴望,求神医治大卫。
然而,渴望与要求有着微妙的区别,当我们向他祈求时,必须放下自己,就像耶稣所说的:“然而不要成就我的意思,只要成就你的意思。”
在努力尝试过一系列的“治疗方法”后,我们常常在等候上帝和主动采取行动之间摇摆不定。上帝可能运用这些不同的手段来治愈我们的儿子吗?我们怎样做决定?我们以前从未意识到,大卫的病是我们的软肋,我们几乎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治愈他。
但当我们从整个家庭的角度来考虑大卫的问题时,就逐渐变得坚强了。我们意识到,尽管大卫是家里最需要帮助的人,但他不是家庭里唯一的成员。我不希望他的妹妹或弟弟说这个家被大卫毁了(因为对他在金钱、时间和注意力上更多的投入)。反而,我想让他们从大卫的身上得到上帝的祝福,就像他是上帝赐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。要做到这一点,我们就不能一味地满足大卫的需求而忽视其他人的需求。今天在美国,超过80%的自闭症儿童的父母离婚了,这更增加了抚养自闭症孩子的困难。从长远看来,整个家庭的最佳利益就是大卫的最佳利益。
虽然刘黎很支持我,但他的事业刚刚起步,所以整日忙于工作。我感到刘黎可能无意识地在疏远大卫,于是就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些办法,让他和大卫建立亲密感。例如:我经常把大卫打扮成刘黎的样子,特别是在我们一起外出的时候。为了让刘黎和大卫相处得更加愉快,我尽力不让他感受到抚养儿子的辛劳,不去抱怨。同时,刘黎也帮我分担了部分的工作,如换尿布之类。我们尽可能让自己的家看上去和别的家庭没什么两样。
父亲的心
刘黎渴望治愈大卫的心情迫切而真挚。一天,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,他承诺如果大卫被治愈,就去全职传教。他觉得很羞愧,因为他正在试图与上帝讨价还价,于是就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。
在大卫3岁生日的那天晚上,我把他放到床上,同时为他祷告,感谢上帝。这时,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,我仿佛听到:“大卫会好的。”当然,这不是常规的声音,也不是从圣经而来,似乎更像一个出乎意料的“结果”。当我得到这个“信息”时,喜出望外,觉得自己被上帝的大爱包围了,而自己不配。我跑下楼告诉刘黎,他也同样欣喜若狂。我们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,想马上叫醒大卫看他是否已痊愈,但考虑到让他重新上床睡觉是多么困难,决定等到第二天。
第二天早上,我随意翻开圣经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左上角的一行字:“耶西的儿子大卫的祈祷完毕。”我几乎跌出了椅子。我们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来源于大卫王——一个被上帝所爱的人。我敢肯定除了我,没有人会对圣经中的这句话感到喜出望外。我迫不及待地等待大卫醒来。
然而,当大卫醒来时,他没有痊愈,也没有改变。我开始感到疑惑,我前一天晚上得到的“信息”有什么含义。我们每天看着他,期待奇迹出现,但从未应验。大卫仍然自闭,思维仍然迟钝。我难道是听错了,或是凭空想象,还是一厢情愿的想法?不,我坚定地相信上帝想让我知道“大卫会好的” 。 但“好”的含义到底是什么?
刘黎也想知道,于是他坦白曾经与上帝的讨价还价——如果大卫被治愈,他就去当传道人。他应该等到大卫先被治愈,还是我的“信息”就是上帝给他的回答?刘黎越思考这个问题,就越认为自己应该马上采取行动。我认为这有点奇怪,但我是那个得到“信息”的人。究竟谁更奇怪?
我们虽然迫切地希望大卫痊愈,但不愿意利用上帝。很多时候,我们甚至难以判断自己的动机是否单纯。上帝在驾驭一切,而且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,他有自己的时间。我们每天都需要花一点时间冷静下来,抑制住催促上帝尽快给予我们答案的冲动。
我们继续为大卫祷告,但我真的倾向于认为“耶西的儿子大卫的祈祷完毕”的话语是上帝的回答。如果没有怀着美好的盼望,我们紧张等待上帝回答的日子会很难熬,我们也许会流于被动的接受,或流于消沉。
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我最终意识到自闭症是不治之症。我真希望有人早就告诉我这点,但也许我根本不想知道。我提醒自己,我存在的目的是完成上帝的旨意,但上帝不是为了实现我的意愿而存在。有时上帝让我们不遇见魔鬼的试探,但更多时候他在我们经历试探的过程中拯救我们。
人的境遇都是中性的,但对待境遇的态度往往决定了上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。刘黎指出,大卫出生的那年,大约6000名自闭症儿童出生。想到上帝从6000名“自闭症儿子”的牌中抽出一张递给刘黎,刘黎决定不再咒骂,而是最佳地利用它。他的回复是:“让我接过这张牌,用最漂亮的手法来打,尽可能地荣耀上帝!”刘黎和我想要扭转我们的心态,使这个巨大障碍转化成让我们更加接近上帝的垫脚石。
上帝的布局
我们的三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分别相差20个月,大卫是老大。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不问,我们从不主动谈大卫的问题。当克利斯蒂4岁,麦克2岁时,他们跑来问我:“为什么大卫比我们年龄大,却仍然不能说话?他出了什么问题?”我非常害怕这个问题,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。于是我请求上帝帮我向他们解释,告诉他们大卫是上帝给予我们的最大的礼物。
我说:“当上帝正在天堂创造家庭时,知道大卫将需要额外的爱,于是就想给他找一个家。他从天上往下看,看到了史密斯家的小苏斯和乔尼,他们有那么多可爱的玩具。上帝就想:‘我是否将大卫送给他们?’”克利斯蒂和麦克带着极大的关心摇了摇头。“噢,琼斯家怎样?他们的妈妈和爸爸很慈爱,他们家很愉快……”
“不,不!”他们坚持说。
“于是,上帝又朝下看,看到了小克利斯蒂以及小麦克和他们的爸爸妈妈,说:‘要不要把大卫送给他们?他们会给他很多的爱吗?’”
“是的,是的,我们要他!”他们叫喊道,蹦蹦跳跳地就像刚收到最好的礼物一样兴奋。
我感谢上帝回答了我的祷告。虽然前路依然有很多艰难险阻,我总想知道上帝如何通过大卫彰显他的荣耀,这并非我的悲剧而是上帝的得胜;这不是惩罚,而是上帝赐给我们的完美礼物。
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,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,在他并没有改变,也没有转动的影儿。
[1]威廉 ·M· 博尔曼,医学博士,夏威夷大学John A. Burns医学院医学博士,儿童精神科医生。2006年7月15日发表了题为《自闭症患者家庭生活圈:家庭压力与离婚》的演讲。
[2]三十五年过去了,如今克里斯蒂和麦克都已经结婚成家。他们两人都表示将来要让大卫与他们同住,由他们来照顾大卫。这令我倍感欣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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