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不寻常的学校
戴利高中位于戴利市,正好在旧金山的边上。当时,这个地区正试点一个新项目:把全市表现最差的学生集中到一个学校里,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,如果他们在这里仍然表现不好的话,就会被开除。这个项目的名称是SWAS,即“校中校”项目。
这60个学生全部来自旧金山治安最差的地区。他们上英文、数学和社会学课,分别由三位教师授课。因为这些学生很难管理,所以每个班只有20人,并且教室设在主校园之外的临时板房中,与主校区和主教学楼分开。
当时,数学教师的职位仍然空缺。虽然我接受的是英文教学的培训,但我急切渴望一个教师的职位,于是就告诉他们我能教数学,能教得像英文一样好。令人惊讶的是,我竟被聘用了。我当时还以为可能因为我是中国人,一般人都认为中国人擅长数学。 但事实是,没有人愿意申请这个空缺。
当我被介绍给我的两个白人男同事时,我能看出来他们对我大失所望。后来,我偶然听到他们的谈话,他们认为我会被学生“生吞活剥”。当然,这有可能会是真的,我几乎没有任何教育这种学生的经验。我执教的经验仅仅是学生时期在纽约城的偏僻地区代课,以及兼职在军队给辍学的士兵教GED(毕业生同等学力)。那些士兵只要来上课,就不用工作,所以个个都表现得很乖。
在年龄上,我看上去更像学生而不是老师,但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。这些学生看起来很粗暴,都有一些不好的经历。他们都是非裔或者西班牙裔,与我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。
一天,我听到他们几个人谈论不得不去“P.O.”,我以为是邮局的缩写,就感到很奇怪,通常只有企业才会有自己的邮箱。我想知道他们申请邮箱有什么用处,于是就问:“你们怎么会有自己的邮箱?”
“你在说什么,米小姐?”他们问。
“我听到你们说要去自己的邮局,所以想问问。”
他们都笑翻在地。“米小姐,P.O. 不代表邮局,它是假释官的缩写!”这意味着他们以前被逮捕过,必须定期被一个警察约见,审查他们的行为。
由于学生的程度不同,我只好针对各人设计不同的课程,刚开始的几个星期很难。虽然他们的年龄在14岁到18岁之间,但大部分人不懂什么是分数,有些几乎连乘法也不会。
这个科目在我而言属于非常基础的课程,但难就难在无法打破他们头脑中的失败主义倾向。他们在学校待了9年或10年后,学到的非常有限,对学校、对自己早已经失望了。我坚持让他们学数学的做法,让他们感到有些困惑。“米小姐,没有人告诉你关于我们的事情吗?”
“什么事情?”
“我们很笨,根本学不会。你难道不知道吗?通常老师不管我们,而我们也不会管您的事情。这样我们大家都相安无事。您不懂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我不会放任你们。我相信你们能学会。”
他们笑了,而且摇摇头,小声嘀咕着:“有谁能告诉她我们是什么样的材料吗?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把她给找来的?”然后他们就坐下来,假装做功课,只是开我的玩笑,要坚持到我转变过来接受他们的思想。这种做法让我非常困惑。我向上帝祷告,让我能穿透他们坚硬的外壳,把上帝的爱传达到他们的心里。
转机
一天,一位名叫帕姆·拉米尔兹的新同学来到我们班级。她脾气火爆,梳着一个爆炸式的非洲发型。当男孩们朝她看时,她就恶狠狠地盯着他们,直到他们不敢再看为止。我抓住她在测试中作弊,便把她的试卷拿走了。我还没有说话,她却立即跳出椅子,开始大喊大叫,凶狠地骂我,我吓得心“砰砰”乱跳。学生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,课堂气氛开始紧张。帕姆还在滔滔不绝地大骂,我睁大了眼睛,向上帝祈祷,求他帮助我。
这时,我清楚地听到帕姆说:“你别想把我怎么样!我偏要坐在这里!”
我突然理解到她真正的想法是留下来。否则,为什么她不站起来离开呢?上帝在一瞬间给了我爱她的力量,这个力量驱走了我的恐惧和愤怒。当她告一段落时,我用最平静的声音说:“帕姆,你怎么了?”她吃了一惊,结结巴巴地说:“你……你拿走了我的试卷。”
“很抱歉我让你如此愤怒,帕姆。但你我都知道,我可以因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把你踢出教室,没有人会责备我。我们都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,难道想在第一天就失去吗?我这次原谅你,给你一个机会,希望你能学好。你还想重新开始测验吗?”她震惊了,安静地拿走新试卷,坐下来开始答卷。
一阵嘘声过后,学生们低下头来继续答卷,互相交换着眼神,仿佛不相信刚才所看到的一切。从那时起,我可以觉察到一些变化发生了:他们努力地学习,让我相信他们能做好。
帕姆变成了我最热心的学生,她经常在午餐时间留在教室,帮我批改作业,但大多数时候,她就想和我聊天。有一天,她问我是否能收养她,我心里非常感动。我告诉她我不能这样做,但很高兴能认识和了解她。一天,她给我看她两岁女儿的照片。当帕姆告诉我她十四岁时生下女儿时,我意识到,我对这些学生以及他们的世界了解得太少。接下来的几个月里,她开始变得柔和起来。如果第一天我就把她赶出课堂,事情会怎样?我不寒而栗。
学生们让我对他们严加管教,比如不要在课堂上说脏话,否则就要站起来向全班道歉。如果有人不小心违反了规矩,全班同学都会坐等他的道歉,气氛非常友好、轻松。他们觉得这种方式让他们很难堪,就自然而然地改掉了那个坏习惯。
我意识到我不仅改变了他们平时的说话习惯,还通过这种方式,把教室改变成被尊重的场所,这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全新的体验。渐渐的,我开始转变他们自暴自弃的生活态度。我的两个同事很好奇,问我用了什么方法贿赂他们,我回答说:“上帝的爱。”
因为学生们的表现越来越好,我向校方申请带学生们出去郊游。校方强烈建议我改变主意,但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。为了拓宽他们的视野,我带他们去参观斯坦福校园,参观了新的电脑中心,还一起在学校的食堂吃饭。斯坦福是他们从未敢想过的世界。我告诉他们,如果他们认真学习的话,没有理由认为自己不能上大学。他们四处观望,似乎在憧憬着什么,行为举止也收敛了一些。有个学生对我说,他将来要从事电脑工作,我能看出来他尽力让自己相信这个梦想将会实现。
回到学校后的一天,在午餐的时候,我正在步行穿过学校的主教学楼,突然听到很多学生在楼道里跑动,大声地喧嚷有人被打了。我赶紧跑过去,看到一群人正围着我的一个学生拳打脚踢。
我能做什么?在这些人高马大的学生面前,我这个瘦小的老师能做什么呢,找其他老师来帮助吗?我担心找到帮助的人时,被打的学生早已成肉酱了。于是,我很快向上帝祷告寻求帮助,然后以一个人能爆发出的最大声音叫喊:“老师们来了,散开,老师们来了!”我挤进围观的学生中,从里奇身上拉开殴打他的人,里奇从地板上朝我看,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。后来,当我把事情经过向校长汇报时,他对我说:“你一个人在拉架?”
“噢,上帝给了我很大帮助。”我说。
过了不久,又是在一次午餐的时候,我听到门外的操场上有一阵很大的骚动,从临时板房的门缝往外看,我看到很多的学生正在来回跑动。消息传来,说这里将有一场种族骚乱。当我仔细看时,发现主要参与者看起来很像是我的学生。我担心他们的假释官将会因为这件事情惩罚他们,于是冲出去竭力地劝说他们。
“米小姐,你在这儿干吗?”
“回到教室去,已经叫警察了,他们马上就到。”他们不离开,我也坚持不离开。
“噢,米小姐,你总是搅黄我们的事!”他们一边嘟囔着,一边在我的劝诱下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先回到了教室。毕竟他们是一群耍狠斗勇的学生,但能看出来,他们为能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感到轻松。
虽然我们“校中校”项目从未被看成是学校的真正的一部分,但我们也要参加全校大会。虽然参加这种活动可以不用上课,但我的学生最不关心的就是集体活动。在一次大会上,老师们上台表演小品,我被叫上去扮演一个棒球队员, 假装打棒球跑垒,结果在本垒就被淘汰。
小品很傻,没有人觉得好笑。然而,当我站起来拿起球棒,我的学生们突然活跃起来,开始为我喝彩,就像我真的是在跑垒。到我在本垒被淘汰时,他们跳上跳下地尖叫,显露出极为不满的样子。学校从未看见过这些学生对什么事情如此关心和在乎过。难道他们的冷漠已经被逆转了吗?他们第一次用这种积极的方式证实了他们的存在。(当然,他们以前是通过在教学楼里抢劫其他正规生,来让别人感受他们的存在。)
最难对付的一个学生是罗恩·托马斯,每个人都说他将来肯定会进监狱。一天,当我在发成绩单时,罗恩变得非常愤怒,因为他得到了一个“F”。我提醒他说,这个分数是他自己挣的,不是我给的,我只是按规矩打分。他不服,坚持说这是他完成作业最多的一次,不应只得到“F”。他一边朝教室外走,一边威胁着说:“我会割破你的轮胎。”听到这句话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,我把脸背过去,努力掩盖受到的伤害。
突然,有个学生跑出教室,把罗恩叫了回来。罗恩说他不是真的要割破我的轮胎,只是“说说而已” 。 我告诉他,我不担心我的轮胎,我感到伤心是因为在我为他做了所有这一切后,他却为了自己的失败来责备我。他在所有班上的同学面前,向我道歉。这些事情对所有的人来说似乎都是在打破某种咒诅。在这件事情上,它可能是打破了失败的诅咒,因为这是罗恩最后一次在我的课上得到“F”。
爱是凡事相信
在我教 书的第二年,由于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几乎不能阅读,校方让我开办一个读 书室。对这些学生而言,承认他们不会阅读是很羞耻的一件事。吉米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孩,皮肤黝黑,嗓音低沉。他多次退学,出去又找不到工作,所以18岁又不得不回到学校。他非常安静,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其他人看到他的体格和相貌也不敢惹他。
有一天,吉米问我:“米小姐,你说我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?”
“你什么意思,吉米?”我问,不由得为他担心。
“我都这么大了,还是不会阅读。真是太丢人了!我怎么就学不会呢?”
他满脸疑惑。我以前从未听他说这么多话。我盯着他的眼睛,说到:“吉米,你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。只是你辍学太多了,跟不上进度。你年龄小的时候,学起来会比较吃力,但现在应该比小的时候要快得多。”
“你真的认为我能学好阅读课?”他问。
“当然。但你必须从头开始。起初你会觉得艰难,但你很快就能跟上。相信我,坚持下去,好吗?”
“好的,但请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阅读那些幼儿图书。”
“我保证。”
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。起初,他几乎连字母表都读不下来。后来,我们开始把字母放在一起组成简单的词语,虽然他很沮丧,但始终坚持着。有时我担心他会厌倦,但他却克服了种种困难,一点一点地提高,很快就能阅读有许多图片的小书。他为自己感到自豪,我更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。
在午餐时间,卡洛斯·艾伯索经常来教室帮我擦黑板。但他常常用一种夸张的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,比如大声地把书扔在桌上,让我吓一跳。一天他问我:“米小姐,你喜欢我的哪些地方?”
“你为什么问我这个,卡洛斯?”
“因为我自己找不到任何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。”
“卡洛斯,上帝爱你,他给我对你和其他所有学生的爱。”对卡洛斯和其他学生而言,我所给予他们的那一点点爱激发了他们的希望,激发他们寻找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价值。我希望这能预备他们的心,去寻求给予他们最终价值的爱,即一个人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们的大爱。
卡洛斯毕业后参军了,他在第二年回校探望过一次。当时,他从军队的商店里给我带来一个礼物——一台电视机!因为学生们发现我没有电视机时,都很吃惊。他们以为老师们一定很穷,甚至连电视机都买不起。我万分感谢他,解释说我不能接受,我们不买电视,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看电视。
这是他做过的最贴心的事情,也是别人为我所做的最美好的事情之一。我告诉他我将永远记得他的体贴和慷慨。他用这种方式感谢我帮助他走出了自我憎恨的阴影。但是,我至今都为没有收下他的礼物而后悔。
我总是希望能引导学生们相信上帝。虽然当我教他们时,没有人马上显示出对上帝的兴趣,但他们相信在我们教室里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。
值得一提的是,三十多年后,这些学生中的一个与我联系,给我写了下面这封信:
米小姐:
我相信是上帝的祝福使我再次找到了您。您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。十分感谢您在我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,您的话一直在激励我前进。简单向您汇报一下我现在的状况吧,我结婚了,有五个孩子。我在美国军队服役了23年,退役后在湾区担任消防员,如今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9年。您一切还好吗?很想知道您目前的生活。您是一位好人,也是一名优秀的老师,谢谢您。
肯·杰克森
我希望能与学生更多地分享基督教信仰,于是决定成立一个课外基督教俱乐部。我把这个信息贴在公告栏里。令我大失所望的是,除了12个本校的黑人正规生之外,我的学生中没有一个来报名。
一天,他们建议我组织一场福音音乐会,邀请不同的唱诗班来演唱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但他们向我保证自己安排一切,我只是担任赞助商并负责预定学校的礼堂。因为我们俱乐部自己也要上台表演,所以就排练了三首歌。让我尴尬的是,我的身体死活不能随歌声摆动。我害怕自己太显眼,不但不是黑人,而且在队伍里面总是与别人动作相反,所以强烈要求退出,但他们根本不听。
在音乐会开始的晚上,整个停车场挤满了车子,礼堂也坐满了,全部都是黑人。有人通知了警察,但一切都井然有序。观众们来自不同的教会,给他们自己的唱诗班助兴。
面对座无虚席的观众,我站在麦克风前说,演出开始前,让我们一同祷告。我话音一落,大家立即大声开口“说方言”,这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场面。我尽力对着麦克风祈祷,但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因为我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众人的祷告声中。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只是在向主说话,但是心里还是不由得打鼓,担心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祷告。我不太知道自己在祷告中都说了什么,最后我说:“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祈求,阿们。”突然整个礼堂变得安静了。
在万分惊讶之中,我把麦克风递给学生们,我们从未有过如此有力量的赞美大会!随后校长也加入了我们,他甚至比我更惊讶,他感谢我为学校举办了这么好的社区活动。我想那天上帝也来参加了我们的赞美会!
因为刘黎即将从斯坦福MBA 班毕业,我也怀上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,所以执教两年后,我辞职了。离开学校时,我的学生和两个同事给我开了一个离别派对,送给我各种各样的婴儿礼物。学生们反常地表现得非常害羞,但他们高兴地将他们挑选的礼物解释给我听。我强烈地感觉到,对这些成长在街头的孩子们而言,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活动。我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,仿佛每个人都是一颗光芒四射的美丽珍珠,那是上帝送给我的精美的礼物。
我们都改变了很多。学生们常常说我们的故事应该拍成一部电视剧。教导和影响这些学生本来超乎我的能力。 从一开始,我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,拼命地挣扎着想浮出水面,但就在我快要被淹没的时候,上帝的恩典临到了我, 他向我显现了他的大能和荣耀。
“并不是我们凭自己能承担什么事,我们所能承担的,乃是出于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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